群星典藏馆

国基楼往事

2025/11/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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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章

高铁车门缓缓开启,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。不是北京那种干燥、裹挟着雾霾的凛冽,而是属于南国小县城独有的,混合着水汽、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温润空气。在踏上咏春这片土地之前,我已经有两年没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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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乡的高铁站,前几年才刚修成

这次回来,是为了参加初中同学陈胖子的婚礼。一张红色的请柬,像一枚时间的书签,精准地插回了我青春岁月里某一页,将我从石景山1拥挤的办公室里暂时撬动出来。对于这次回归,我内心是有些矛盾的。一方面,我渴望从无休止的“方案”和“迭代”中短暂抽身,另一方面,我又害怕面对故乡的“不变”——那种不变,会像一面镜子,照出我这些年究竟改变了什么,又失去了什么。

婚礼设在县里最好的酒店,场面热闹非凡。我见到了许多熟悉又模糊的面孔,大家互相交换着名片和微信,用一种成年人的客套,谨慎地丈量着彼此生活的半径。在这种场合,我总习惯性地把自己调整到“静音模式”,安静地吃,礼貌地笑。

“张翼!回来也不先找我!”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

我一回头,是林希。他比上次见面又壮实了不少,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跳脱,添了分被生活浸润的平和。他是我的初中同桌,当年我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。如今,他在乡镇当公务员,听说日子颇为滋润。他捶了我一拳,力道不轻,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冲淡了多年的疏离。

“哪儿的话,就一‘北漂’。” 我笑着回敬他一拳。

很快,李亭亭和曾天柱也凑了过来。李亭亭依旧文静沉稳。她如今在市里的事业单位工作,穿着得体的连衣裙,化着淡妆,言谈举止分寸得当。她是我们的老班长,当年就是班里最让人安心的存在。而曾天柱,我的后桌,变化最小。他依旧沉默,戴着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,只是眼神比过去更深邃了些。他从外省的大学毕业后,似乎也和我一样,很少回来。

我们四个人,曾经是育实中学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团体,因为座位相邻,也因为某种相似的气场,总是一起行动。如今重聚,客套几句后,话题便无可避免地就滑向了过去,滑向那承载了我们半个青春的育实中学。

“说起来,咱们那栋老教学楼,国基楼,是不是已经彻底废弃了?” 林希夹了一口菜,状似随意地提起。

“国基楼”三个字,像一个生锈的开关,瞬间打开了记忆里一个尘封的角落。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。

我们谁都忘不了那栋楼。一栋青砖白瓦的西式建筑,据说是百年前的洋人传教士所建,解放后收归政府。它盘踞在校园的后山脚下,经历数次重修,被茂密的榕树和疯长的藤蔓半遮半掩,显得阴森而孤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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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基楼为数不多的老照片

国基楼为数不多的老照片,它曾是我们初三整个学年的教学楼,但大约也就是我们那一届学生毕业后没几年,就停止使用了。

关于它的三个传说,像潮湿墙角蔓延的菌斑,烙印在我们的少年时代。
第一个,是关于一个在后山死去的女生。据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一个女生在后山劳动时,被倒下的锄头砸中当场毙命。从此,后山的风声里,就总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。

第二个,是关于一只神秘的黑猫。八九十年代,国基楼下曾有一个热闹的地下小菜市。突然有一天,一只通体漆黑的猫闯了进去,把市场搅得天翻地覆。然后,那个市场就一夜之间消失了。

第三个,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,是关于国基楼顶楼的棺材。传说当时的校长笃信风水,为了镇住学校的某些“东西”,在顶楼的天台正中央,摆了一口棺材。但顶楼的门常年紧锁,谁也没能证实。

林希压低声音,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,先开了口:“后山那个女生……不是说锄头倒下,是说那锄头,‘自己抬起来’,砸下去的!有人晚上路过,总听见那地方有‘叩、叩、叩’的声音,跟刨地一样。”

李亭亭抱着手臂,轻轻搓了搓:“第二个才邪门。那只黑猫,据说它眼睛是血红的,不怕人,也不怕打。它专咬鱼头,咬完就扔,一夜之间,整个市场的鱼都没有了脑袋。”

轮到最惊悚的一个,大家沉默了一下。是曾天柱接了下去:“……棺材那个事。都说那里面躺着个人,死了几十年了,穿着清朝的官服,脸像抹了白灰。顶楼的门,不是锁着的,是从里面闩上的。”

这些故事,我们当年都曾绘声绘色地讲过,也曾为此吓得不敢独自走夜路。如今在觥筹交错的婚宴上重提,似乎都成了无伤大雅的童年笑谈。

“……都是骗小孩的,” 林希撇撇嘴,“哪有什么鬼,都是自己吓自己。”

李亭亭若有所思地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,轻声说:“说起来,棺材这个说法本身就很怪。镇邪的东西,佛家有舍利塔,道家有符咒,为什么偏偏是口棺材……这听起来不像镇邪,倒更像是要埋葬什么。”

婚宴在喧闹中散场。我们四人没急着走,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酒店外的那条老街上。夜色很沉,街口的百年老榕树像一把巨大的伞,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
就在这时,曾天柱突然开了口。

“明天……我们回去看看吧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枚投入深水潭的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

回去看看?看什么?是看那栋废弃的老楼,还是看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?我不知道。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,回去吧。或许,不只是为了怀旧。

因为在我的记忆深处,一直藏着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。我老爹退休前是育实中学的体育老师,所以我小时候偶尔也会去那里玩,在我还没有读初中的时候,那是一个停电的夏夜,年幼的我,好像在国基楼顶楼的某个窗边,看到过一个女孩哭泣的背影。

很多年来,我一直告诉自己,那只是一个幻觉,一个被传说影响后产生的梦魇。

但此刻,当曾天柱说出那句话时,那个模糊的背影,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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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石景山,北京区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