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，酒精带来的头痛还没完全消散，我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“嗡嗡”震动起来。是林希在我们四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：“真去啊？那破楼邪门得很，要不改天去吃咯摊1？”
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，南方春天特有的潮湿感似乎能渗透玻璃，黏在皮肤上。昨夜的冲动在理智回归后显得有些鲁莽，但曾天柱那句话，却像一根看不见的线，已经牢牢地拴在了我的心上。
我简单回了句：“去看看吧，来个地址。”
片刻后，李亭亭发来一个定位，是育实中学的老校门。曾天柱则只回了一个字：“走。”
最终，林希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包，配文：“行吧，舍命陪君子。出了事你们记得捞我。”
下午两点，我们准时在老校门那棵熟悉的大榕树下碰头。育实中学经过扩建，早已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。崭新的塑胶跑道、现代化的实验楼，处处都显得生机勃勃。
崭新的校园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味道
唯有校园西北角，那被一圈半人高铁栅栏围起来的区域，像一块被现代文明遗弃的飞地2。国基楼，就沉默地矗立在这片飞地的中央。
“这栅栏……”林希走上前，推了推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，“看着唬人，其实就是个摆设。”
锁链竟应声而断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脆响，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。他回头看着我们，压低声音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：“得，这算私闯民宅吧？我可是公职人员，被抓了影响不好。”
“放心，现在是长假，没人会来的，万一出了事就说是张翼带的头，他外地回来的，不懂规矩。”李亭亭难得地开了个玩笑，缓解了紧张的气氛。
曾天柱没有参与我们的对话，他第一个拉开吱呀作响的铁门，径直走了进去。我们对视一眼，也跟了上去。
一踏入栅栏内的区域，周遭的空气骤然就变了。温度仿佛低了几度，新校园的喧嚣被完全隔绝在外。疯长的野草没过了脚踝，几只飞虫在身旁盘旋。国基楼静静地立在我们面前，墙体上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，许多窗户的玻璃已经破碎，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眶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，凝视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。
大门被木板和铁丝潦草地封着，但侧面一扇小门却虚掩着，仿佛在邀请我们进去。依旧是曾天柱走在最前面，他用肩膀轻轻一顶，那扇门便带着沉重的呻吟，向内打开了一条缝。
一股浓重的、难以言喻的气味从门缝里涌出，那是霉味、朽木、积压多年的尘土和旧纸张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我们鱼贯而入。
光线骤然变暗，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，才看清楼内的景象。这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，阳光从一侧破败的窗棂斜射进来，在弥漫的灰尘中切割出一条条清晰的光路，宛如教堂里的圣光，却只照亮了无尽的废墟。地面上堆积着倾倒的桌椅、散落的书本和各种垃圾。墙上的石灰大片剥落，露出了底下更早年代的青砖，上面还残留着不同时期留下的标语，从“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”到更模糊的红色字迹，像一层层被强行覆盖的历史地层。
“咳咳……这灰也太大了。” 林希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，眉头紧锁，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度不适，“我说，咱们到底来看什么？”
没人回答他。李亭亭走到一间教室门口，扶着门框向里望。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教室里空空荡荡，只有一排排东倒西歪的桌椅骨架，黑板上还依稀可见当年值日生的名字，只是已经被灰尘覆盖得模糊不清。她伸出手，指尖悬在门框上刻痕的上方，终究没有落下，只是静静看着。
我能理解她的感受。时间在这里仿佛有了实体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我几乎能看到当年我们穿着橙白校服的身影，在这些光尘中追逐嬉闹，然后像鬼影一样，穿过我们现在这几个三十岁成年人的身体，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曾天柱的脚步没有停，他一直领着我们往里走。他的步伐很稳，踩在满是杂物的地面上，敏捷地避开较大的障碍物，却很少发出多余的声响。
我们走到了一楼走廊的尽头，这里是一个宽阔的楼梯间。木质的扶手已经腐朽，但主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坚固。楼梯盘旋向上，通往更深的黑暗。一股阴冷的风从楼上吹下来，带着某种湿冷的草木气息。
“上……上去吗？” 林希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他下意识地向李亭亭身边靠了靠。
“来都来了，不上去看看？” 我说。其实我的手心也已经开始冒汗，尤其是在这楼梯间里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变得尤为强烈。我童年记忆里那个哭泣的背影，似乎就藏在楼上某个黑暗的角落里。我必须上去，不为别的，只为给自己一个答案。
曾天柱已经率先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
李亭亭深吸了一口气，跟了上去。
林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，拽了拽我的衣角：“张翼，你可得跟紧我。”
我点点头，跟着他们一步步向上走。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历史的骸骨上。
二楼的布局和一楼差不多，只是更加昏暗、破败。走廊的尽头，一扇厚重的门紧闭着，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——“初三年3 班”。
我们都停下了脚步，这是我们当年的教室。
当年少不经事的我们，就是在这里，讨论着学校里的各种传说，遐想着未知的过去和未来。
我看着那扇门，又看了看楼梯旁一扇通往后山的、玻璃全碎的窗户。窗外就是一片陡峭的斜坡，杂草丛生，更远处是茂密的树林。风声穿过树林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响，飘进这死寂的教学楼里。
我忽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：“第一个传说，那个死去的女生……他们说，就是在这栋楼后面的山上出事的。”
我的话音刚落，那“呜呜”的风声中，仿佛真的夹杂进了一丝极细、极轻的……若有若无的抽泣声。
林希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