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的春天,总是来得又干又急。
柳祎祎站在廊下,看着庭院里一夜之间冒出头的绿意,眼神平静如水。她在这座宫殿里,已经待了两年。
她成了嬴政身边最好用的那件“器物”。
⋯
这天深夜,书房的烛火一如往常。赵翁悄无声息地走进来,在她耳边低语:
“陛下移驾正殿,有燕国使者觐见。”
柳祎祎心中没有任何波澜。燕国,对现在的她来说,只是地图上一个即将被抹去的、遥远的名字。她捧着嬴政将要换上的朝服,跟随赵翁,走向那座代表着天下权力的咸阳宫正殿。
大殿之内,文武百官分列两侧,鸦雀无声。嬴政高坐御座之上,神情冷漠。柳祎祎跪在御座之侧的软垫上,垂下头,将自己缩成一个最卑微的影子。
随着寺人高亢的唱喏,两个身影,从殿外缓缓走入。
走在前面的那个人,身材高大,步履沉稳,眉宇间自有一股不羁之气。柳祎祎知道,这是使者的主使。
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……
当柳祎祎的目光,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捧着地图匣的副使时,她的整个世界,毫无征兆地、彻底地静止了。
呼吸停了。心跳停了。
那个身影,比记忆中更高,也更削瘦。脸上的线条,被她所不知道的风霜,刻得冷硬。眼神低垂着,空洞得像一口深井。
但,是他。
一股巨大的、被压抑了千百个日夜的狂喜,像岩浆一样从她早已冰封的心底喷涌而出,瞬间就要将她的理智烧成灰烬。她想哭,想笑,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。
他活着。
他还活着!
⋰
可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,就被一种更巨大的、能冻结灵魂的恐惧所取代。
燕国使者……
她猛地想起了这两年里,她亲手整理过的那些关于秦燕两国关系的竹简。陈兵易水,大军压境,燕王惶惶不可终日……在这样的情势下,派来的使者,会是来做什么的?
她的目光,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捧着的那个狭长的木匣上。
一个可怕到让她不敢去想的念头,像闪电一样划过她的脑海。
不。
不可能。
一直佩戴在胸前的骨坠似乎燃烧起来,把她的心口灼得生疼。
她猛地抬起头,看向御座之上的嬴政。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的两名使者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像猫在看两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老鼠。
然后,她又看向他。
她的阿阳。
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道来自御座之侧的、灼热的目光,在那一瞬间,他微微抬起了眼。
四目相对。
跨越了三年时光,穿越了血与火,穿越了生与死。
在看到她的那一刻,秦舞阳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,瞬间燃起了不敢置信的、燎天的火焰。
是她!
她还活着!
而且,她就在这里!
支撑他走过所有炼狱的那个信念,那个圣洁的、被苦难折磨的幻影,在这一刻,与眼前这个衣着华美、安然侍立在仇人身侧的真实身影,轰然相撞。
那燎天的火焰,只燃烧了一刹那。
便在他眼中,一点一点地,碎裂成了绝望的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