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营帐
活下去的机会,是要靠赌来的。
长途的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。当我被粗暴地拽下马背时,双腿早已麻木,像两根不属于我的冰柱,一触地便钻心地疼。
我被推进一座巨大的军营。夜色像一口黑锅,扣在头顶。我们被驱赶到一片空地上,女孩们挤在一起,像待宰的羊。风从北面刮来,卷起沙粒,打在脸上生疼;可比风更冷的是那些士兵的目光——他们一言不发地巡视,目光像秤砣,掂量我们的斤两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个叫鲁恒的都尉来了。他披着玄色披风,径直穿过人群,停在我面前。
"跟我来。"声音平板,像锈刀划过生铁。
我别无选择,只能跟着他走进一座独立的营帐。帘子落下的瞬间,外界的声音被切断,我仿佛被埋进一座坟。
他没有立刻做什么,只自顾自解下甲胄,随手扔在榻边,然后俯身在水盆边擦脸。水声哗啦,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洗完,他走到行军床边,和衣躺下,背对着我,冷冷地扔下一句:“待在那儿,别出声。”
我像一尊木雕,僵在角落里,不敢动,也不敢睡。黑暗里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嘶。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:活下去,活下去。
我就这样站了半夜。后半夜,帐帘被掀开,一个传令兵闪身进来,单膝跪地,压低声音禀报。但我听见了——
"大王有令,冬日大雪封路前,所有扫荡所得必须献俘咸阳。"他顿了顿,又补一句,“被将官私藏的女子,若无特殊用处,献俘前一律卖为营妓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针,扎进我的耳膜。鲁恒烦躁地翻了个身,床板吱呀作响。月光从帘缝漏进来,照在他紧锁的眉心上——原来他也为难。
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张矮几上:竹简散乱,地图被随意压在下面,像被揉皱的废纸。一个念头倏地窜起——
我不能等死。
我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颤抖,一步一步走到矮几边,跪坐下来,开始整理那些竹简。竹片相碰的清脆声在夜里格外清晰。
鲁恒猛地翻身坐起,目光阴鸷:“谁让你动的?”
我没有停手,声音低哑却平稳:“都尉的军报,似乎还没写。”
他愣住,鹰一样的眼睛眯起:“你说什么?”
"我识字。"我抬头,迎上他的视线,一字一顿,“我能把这些乱简理成条理,更能为都尉写一份漂亮的军报,让咸阳的大人看见您的功劳。”
营帐陷入死寂。烛火跳了一下,映得他的眸子忽明忽暗。他死死盯着我,目光里交织着怀疑、惊奇,还有一丝被说中的贪婪——那是渴望向上爬的小兽才有的光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:“你最好不是在骗我。”
我暗暗吐出一口气,知道自己赌赢了。
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只低头继续整理竹简。烛光下,我的影子投在帐布上,微微晃动,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草,却固执地生长在最狭窄的缝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