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买家
我在等一双看穿“价值”的眼睛，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样的命运。
我在那间发着霉味的小屋里，待了七天。
第八天，门锁响了。进来的不是那个年老的仆妇，而是前几天见过的管事。他的脸上堆着比上次更谄媚的笑，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、质地精良的深衣。
“姑娘，大喜了。”他说，“有贵人看上你了。”
我的心没有丝毫波澜。我知道，作为“货物”的命运，就是被挑选。我只是没想到，会这么快。
我沉默地换上那套新衣。衣服很合身，料子是上好的丝绸，触感冰凉，像蛇的皮肤。管事又叫来两个侍女，为我梳理头发，甚至还在我的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朱红。
我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，面容姣好，眼神空洞。我像一个被精心装扮起来的、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牺牲。
管事千叮万嘱，让我见到贵人后，要乖巧，要懂事，切不可冲撞。我一一应下，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。什么样的“贵人”，会来这种地方，买一个识字的奴隶？
我被带到奇珍阁最深处的一间雅室。室内熏着名贵的香料，与后院那股绝望的馊味，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陌生的香气，虚假的安宁。
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席上，独自饮茶。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，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配饰，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。他没有看我，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盏。管事在他面前，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
“人带来了？”男人开口，声音平淡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“是，是，王……王掌事。”管事结结巴巴地回答。
王掌事？我心里记下了这个称呼。
他终于抬起眼，看向我。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？里面没有欲望，没有好奇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审视，仿佛能将我从里到外都看得一清二楚。在这种目光下，我感觉自己是透明的。
“你识字？”他问。
“是。”我回答。
“可会整理舆图？”
“会。”
“楚人后裔？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，但脸上依旧平静。“家母是。”
他似乎对我这个回答很满意，微微点了点头。然后，他对管事说：“开个价吧。”
我不知道他们最终以怎样一个天价成交。我只知道，当我被这位“王掌事”带出奇珍阁时，管事脸上的表情，像是送走了一尊财神。
权钱的味道，比香料还浓。
我被带上了一辆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，一路驶向咸阳城最核心的区域。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恢弘的宫殿门前。那巨大的宫门，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。
我被带了进去，穿过无数回廊和庭院，最终在一处偏殿停下。王掌事将我交给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寺人，只交代了一句：“陛下有时会夜览文书，需一人在旁整理侍奉。她识字，也干净，你教她规矩。”
陛下。
当这两个字钻进我的耳朵时，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。
我终于明白，我真正的买家是谁了。
不是什么王掌事。
是那个毁灭了我一切的男人——秦王，嬴政。
我没有被卖给某个大臣当玩物，也没有被送进某个富商家做妾。我被命运，用一种最直接、也最荒谬的方式，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。
那一刻，我没有感到恐惧，也没有感到仇恨。
我只是感到一种巨大的、冰冷的荒谬。
